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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雙收(寫作金榜) / 余光中散文獎 / 2012第三屆高中組參獎

康倩瑜〈三十〉

2012余光中散文獎高中組參獎   

國立中壢高中101康倩瑜

 

  我不作沒有把握的夢,這樣的夢就像把足球塞進撞球的洞裏。我無法想像在期許自己成為慈善家時,心裡認為投進捐錢筒的硬幣很可惜;更無法在立志成為軍人的當下,發現自己連八百公尺都沒有力氣跑完。常常覺得抱持的這種夢想,像是夏季陣雨,來得很快很急,雨點很賣力地刺進柏油路裡,乍看之下會釀成洪害,卻沒有下文的草率結束,待會兒摸摸地面,已乾熱得能夠把雞蛋煎得半熟。

     面對人生我是膽小的賭徒,只推出最低額度的籌碼,押注在安全無誤的選擇上,但對我而言,這樣的夢是幸福的,更是輕盈且沒有負擔的。

     我一直很期待自己三十歲的那天。

     初次告訴朋友時,他們沉默了片刻,才忍不住地笑了起來,問我,怎麼會喜歡半個歐巴桑的年齡哪?他們兩手撐著桌子,露出看見瀕臨絕種的生物出現在沖水馬桶裡表情,期待地朝我靠攏,試圖把我的思考導正,重複地說,十八歲就可以喝著啤酒看限制級的電影囉,二十歲買機車也不用爸媽同意了,怎麼不期待它們呢?我有些緊張,想開口,卻說不出明確的理由。

     只是,沒有原因地情有獨鍾這個曖昧的數字。雖然生活的繁瑣像衣服洗壞而附著的毛球,無法學習二十歲的女孩乾脆地一整件丟掉不要;也沒有餘力模仿四十歲的女人耐心將它們一一修剪整齊,只是鬆垮垮的穿上身,偶爾伸手捏下一兩顆,總有更多賴在上頭,可是,也許起了毛球的衣服,形成另一種時尚的態度。

     年近三十的國文老師站在講台,他調整鼻樑上那副新換的眼鏡,說,每天照鏡子就難過地發現自己又老了一天,而悲傷地不知該如何是好。但他娓娓道來的同時,眉宇間卻沒有絲毫難過,也不刻意掩飾什麼,一張嘴討論最近走紅的偶像;一張嘴又談起他一直很喜歡的老明星,那些時空距離我們又遠又近,像拋出的紙飛機,拿捏不準高度,在頭頂忽高忽低地飛。

     面對生活,已不是新手;面對社會,仍是一柄嫩芽。三十歲的人總是在青春與成熟間拉扯,老少區分的疆域中學習善變,似乎人生的大煩惱都被壓縮在那挺胸挺肚的十位數,而狂歡的力氣全都隨時間的消逝收拾進相本,滑進宇宙揉碎成塵埃,旋進吃掉光影的黑洞裡。

     但,對於十七歲的我,那才是真正能夠掌握自己的年齡。如果人生是一碗麵,二十歲總得挪出空間分一些給爸媽吃,因為他們付一半的錢;四十歲吃完自己碗裡的,又得搶孩子的吃幾口,因為那碗是你買的;三十歲,我能夠操控全部的人生方向,抱持承擔的哀愁卻也得以沉浸在自主的喜悅。這樣的毫無拘束,最容易讓人感到驕傲與興奮,比拿著第一張選票更像女王!

     適合酒紅色的沙發、適合微妙的預感、適合米色的記事本裡夾著樹葉的書籤、適合擁有一台自己的冰箱、適合享受一個人的周末,這就是對於三十,無法說明原因,卻準確的印象。

     不同於從前的,話題將由學分、報告、流行直至談論感情、談論性、談論朋友與親戚不時給予的壓力與約束,大多數人認為,這年齡好像長來讓女人參與婚姻、腫肚皮;讓男人拼事業、擔責任似的,年輕時的藉口都不受用,年少輕狂不再,但也增添面對人生的澄明,我總是幻想自己懂得愛情的時候,可能反而學會防備愛情;或是在我明白夢想後,知道實現沒有那麼簡單。雖然成熟些,卻比二十歲更敢冒險,孤注一擲於瘋狂,那些天馬行空,年輕的我們只需要構想;衰老的我們只能懷念;三十歲,實踐它,穩妥地把兒時只出現在故事書的奇幻旅程,張貼在人生的範疇,主動挑撥那些大風大浪,並勇敢堅強地昂首闊步,走去。

     我們總是超乎自己猜想的模式成長,我想,雖然現在的我托著腮膀子編織一個又一個充滿縫隙且難以想像的未來,書寫沒有人給予我保證的收據,但,夢想就是一樁買賣,我購得的也許沒有顯著的用處,但它就是占有質量與空間,供腦細胞咀嚼。在十七歲眼中不可理喻的世界,需要太多刺激與新鮮去填充,補得越足越像爆炸的汽球洩成一攤失去彈性的橡皮,四肢開始怠惰,意識沉睡如病入膏肓的糟老頭。但,還懷有一絲希望,一個關於三十歲的夢,在咖啡廳、在酒吧、在辦公室,來來回回經營可觸碰的夢想,不是王子、不是公主、不是醫生或律師,而是一棟房子或一個家。

     有點老,又有點神采飛揚,我就是嚮往那種精采,好奇那時的眼中世界會以怎樣的姿態呈現,我從不期待自己是心胸寬大慈愛的偉人;不奢求自己富可敵國或享譽聞名;也不曾指望自己勝任夢想中的職業,但,我等待我的三十歲,等待面對不忍回首又不敢向前的歲數,最值得興奮與害怕的那刻。

     國文老師仍站在講台,他抱怨最近容易忘東忘西,頸啊、肩啊不時酸痛,晃晃腦袋,他伸了伸穿著時尚皮鞋的腳,笑著問,欸,我是不是初老了啊?

     那是輕熟!我在心裡默默糾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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