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吉甫：三國才子王粲

 

１

　　王粲是三國時代的奇才。過目不忘，文思敏捷，書念得好，典章制度精通，連算術也行。他是「建安七子」之一。

　　奇才是奇才，人家卻未必識才。這匹千里馬其貌不揚，外形不佳。識才的，首推大學者蔡邕。再來是曹操。

　　王粲的個人條件其實不錯。他出身於官宦之家，曾祖、祖父當過三公（曾祖是太尉王龔，祖父是司空王暢），他的爸爸王謙，擔任大將軍何進的長史。何進看中王謙是三公的後代，想和他結為親家，安排兩個兒子與他見面，讓他挑一個當女婿。王謙兩個都不要，向大將軍說不。

　　王粲14歲那年（190年），獻帝被迫西遷長安，王粲隨著遷居。在長安，蔡邕見到王粲，驚為天人，視為奇才。

　　蔡邕當時的官職是左中郎將，但重要的不是官職，而是他以才學顯著，經常賓客盈門。有一天聽說王粲求見，蔡邕急著出來迎接，鞋子都來不及穿好，穿反了。眾賓客心想，這是什麼人，讓大學者如此看重？等看到王粲本人，嚇了一跳（一座盡驚），居然只是個乳臭未乾、個子矮的讀書人（年既幼弱，容狀短小）。

　　蔡邕在賓客面前稱讚王粲說：「這位是司空王叔茂（王暢字叔茂）的孫子，才華非凡，我比不上（有異才，吾不如也）。我家藏書將來要全部送給他。」

　　由此可見蔡邕對王粲的器重。

　　《三國志》用「聞粲在門，倒屣迎之」八個字把這場景寫活了，至於這畫面、動作所代表的意義，雖不提一字，讀者卻能會心。

　　「倒屣迎之」變成成語，用來比喻熱情款待賓客。也寫成「倒履相迎」、「倒屣奔出」、「倒屣相迎」、「倒屣而迎」、「倒屣迎賓」。（「屣」，音洗，鞋子。）

２

　　如果依正常發展，王粲17歲就應該開始官場生涯了。當時（193年），在長安，某司徒（不知是誰？）任命他為下屬。後來朝廷下詔任命他為「給事黃門侍郎」。他覺得局勢混亂，不赴任，反而跑到荊州，投靠同鄉的劉表。

　　劉表不識貨是出了名的，這回也不例外。同鄉沒什麼用，劉表嫌王粲長相醜，體格弱，舉止隨便。（《三國志》是用「貌寢體弱而通侻」七個字。貌寢：容貌醜陋；通侻：豪放不拘，不習禮儀。亦作「通脫」。）

　　總之，劉表看王粲容貌外形很sorry，不怎麼理他。

　　王粲在荊州被冷落，鬱卒了15年，期間寫下代表作品＜登樓賦＞。

　　劉表死後，劉琮繼位，曹操來犯，王粲（32歲）勸劉琮投降。

　　曹操是第二個識貨的。他任命王粲為丞相掾，賜給他「關內侯」的爵位。這算是很高的待遇了。當時異姓封爵20級，關內侯是19級，僅次於最高級的「列侯」。

　　當然曹操有獎勵王粲勸降有功的意思，但也是對王粲的肯定。

　　曹操自己也苦於貌不驚人，瞭解身為「哈比人」的傷悲，因此遇見王粲，應該會特別觀照，有種同病相憐，然後因為王粲過人的才華而惺惺相惜。更不說蔡邕和曹操的友情深厚，蔡邕推薦的，曹操也會買賬。

　　王粲後來就跟隨曹操，直到41歲死去。先後擔任丞相掾、軍謀祭酒、侍中，都在曹操左右。

３

　　才子就是才子，反應快，學什麼都快，文章寫得又快又好，提筆一揮而就，好像事先構思好的。魏國建立後，擔任侍中。侍中是君王的侍從長官，他博學多聞，無所不知，當時舊的禮儀廢弛，他負責重新制定制度。

　　有些人罵王粲，不是因為他在曹操底下做事，而是在和劉琮歸順曹操之後，一番諛詞。

　　曹操得到荊州，很高興，在漢水之濱宴客。王粲敬酒之際，稱讚曹操。怎麼稱讚，這裡就不引原文了，大致是把袁紹、劉表貶損一頓，用來做為曹操的對比：王粲批評袁紹、劉表分別領有冀州、荊州，卻不善用人，是以不能成大業；反觀曹操，平定冀州、荊州後，即大力招攬當地俊才，納為所用。

　　這樣講並沒錯，但接下來王粲總結，把曹操此舉比做「此三王之舉也」，說這是三王才辦的到的事。三王是誰？夏、商、周的開國君王夏禹、商湯、周武王是也。曹操不過是丞相，連魏國都沒創立，王粲已經在預祝曹操開創新局、建立新政權了。可想而知曹操心裡暗爽。

　　王粲被罵，和這件事有關。

　　有一本歷史故事書，就說「王粲的巴結曹操頗為後人所不齒，因為我們中國人講究的是言行合一，一個人如果沒有道德，文章寫得再出色也為人所輕。」

　　這段評論牽涉到「拍馬屁」的定義。拍馬屁這件事一體兩面，被奉承的對象（如曹操）如果你認同，就會覺得讚揚者說得真好，反之就覺得肉麻兮兮。就像選前余光中一首「某夫人畫像」詩，有人噁到快吐，有人認為ＯＫ啊。

　　但剛才提到罵王粲的那本歷史故事書，引述的話卻不對。書上寫王粲向曹操敬酒時說：「你真是英雄啊，真是三國的開國之君啊！」錯在哪裡？稍有三國知識的人應該看得出來，曹操那時只不過拿下荊州，赤壁之戰都還沒開打，三分天下的態勢也未形成，哪來的三國？時序顛倒了。可見歷史故事不好講，一不小心就誤植。（可能此書作者把「三王」誤讀為「三國的開國君王」）

４

　　《三國志》寫王粲驚人的記憶力，寫得很生動，不是一筆帶過，而是情節敘述，有畫面感，有點《世說新語》的味道。

　　陳壽寫出兩件事情，表現王粲過目不忘的特殊才分：

　　１．碑文：王粲與友人同行，見路邊碑文。友人問他可否背下來？他當下轉身，一字不差的背誦出來。

　　２．圍棋：有一回王粲看人下圍棋，不慎棋盤打翻，怎麼辦？王粲幫他們重排，但下棋者自身未必記得棋局原來什麼樣，也不信有人這麼強，要考他，就用手巾蓋住棋盤，要他重排，結果竟然一子不差，一模一樣，嚇死人。你看多厲害，多不可思議。像電腦複製貼上功能一樣，又像腦子裝了影印機。王粲過目不忘到這地步，真令人羨慕。

　　或問，記憶力好有什麼好處？當然不保證功成名就，更不代表什麼成就，但好處多多，起碼人家背課文背得死去活來，這些時間他全省下來了。這些時間省下來去做好玩的事該多好。然而這是天賦，沒有也沒辦法。

（羅吉甫「三國智囊電子報」20120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