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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墨酣暢(好文好書) / 何亭慧 / 第三屆 林榮三文學獎 新詩二獎 不存在的夏天 何亭慧

第三屆 林榮三文學獎 新詩二獎

何亭慧:不存在的夏天

 

夏天還不夠靠近

(我背對著海,感覺浪隱隱襲來)

還不夠靠近,就遠離

穿過搖晃的人群步出捷運

外套與高跟鞋繼續競走

早餐店仍煎著蛋餅,路旁車頂上有貓補眠。

坐在這炎熱的盆地,恆涼的辦公室

肩膀偷偷背兩座海洋

邊潤稿,翻譯陌生國度的日常,邊仰泳

字詞像大小不一的圓石

浪沫流過隙縫

拍擊出遠方顫顫的雷鳴

吐氣,換氣,游向那樣的時光那樣藍色的眼瞳

或僅僅在岸邊歇息

窗戶不曾有人開啟

白晝長,午休苦短

給他的回信考慮要寫在

紙船還是麵包樹的葉子上

:春天?怎麼可能

除了盛夏,有誰一面綻放烈日一面

密築鬱蔭,如我……

但我為了一條悄悄滑過同事腳邊的眼鏡蛇

而分心。西北雨之前

環頸雉漫步堆疊的書叢間

不夠靠近

夏天,(背對縱谷,感覺山雨隱隱襲來)

還不夠擁擠、密集

因為百合純潔的呼求,天空射下錐心的箭矢

我則向狡猾脫逃的獵物擲筆

之矛,牠們愛以迷彩的斑紋藏匿字林

不夠擁擠卻散逸。我攀越重嶺

追在風的前面

季節的前面,落在語字遠遠的後面

雨中疲倦的時候閉上眼睛

三秒鐘。聞見

滿山的金針花田,橘色

綠色,飛鼠,黑熊,斑蝶

我被瀑布淋濕,在岩石上

曬乾我的長髮

直到電話鈴響

驚起一池花嘴鴨

夏天,還不夠靠近的夏天

(我背對世界,感覺光隱隱襲來)

不夠靠近,就遠離

打卡鐘的彈簧躍起

霓虹燈看著沒有蟬聲的長巷

這麼多年輕男女在夜晚穿海灘褲逛街

與我的孤獨擦身。我貼近自己

一種喜悅使身體發燙

夏天即使被遺忘也仍是一團火焰

 

 

評審意見

在詩裡綻放的火焰

◎陳黎

這是一首虛實交融,充滿純真想像之作。詩中的說話者(一名在都會工作的女子)透過想像力的乾坤大挪移,將記憶中的夏日美景搬到了身邊,於是置身「炎熱的盆地,恆涼的辦公室」的她,一整天處在如真似幻的大自然情境之中:她偷偷地將「兩座海洋」背在肩膀,一邊潤稿,一邊「仰泳」,字詞變成了「大小不一的圓石」,浪沫在其間湧動,她彷彿聽到遠方的雷鳴;午休時間,她想給朋友或愛人寫封信,信紙可隨其心意幻化成「紙船」或「麵包樹的葉子」;她甚至覺得自己既陽光又憂鬱的個性就是盛夏的化身:「一面綻放烈日一面密築鬱蔭」。午後,她看到環頸雉在書本堆疊成的叢林間散步;西北雨落下時,還在潤稿的她化身成為狩獵者,以筆為矛,擲向她的獵物(待修改的字句),牠們生性狡猾,擅用保護色(以迷彩的斑紋)藏身於文字的叢林,企圖脫逃。那些文字獵物是難以征服的,一整個下午她潤飾著文句,感覺自己「攀越重嶺」,追在風與季節的前面,卻怎麼樣也跟不上「語字」的腳步。工作累了,她閉目養神三秒鐘,感覺自己嗅到了也看到了金針花田、飛鼠、黑熊、斑蝶;窗外下著西北雨,她想像自己「被瀑布淋濕」,在岩石上曬乾長髮;電話鈴響的時候,她正想著「一池的花嘴鴨」呢!

「夏天還不夠靠近」(這樣的字句在詩中以變奏的方式出現了三次),詩人索性將有關夏天的記憶搬進心裡,讓它長相左右,於是枯燥單調的工作中充滿了野趣,即便下班後隻身走在都市的街上,她仍感到一種讓身體發燙的喜悅,夏天即使被他人遺忘,在她心中永遠都是「一團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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